唐骁收拢麾下残存二十余人,汇合赵、钱两部溃兵三十余人,又沿途汇聚百余名散卒,共凑得近两百人马,疾奔北门。
当他们赶到北门城段时,这里已如同地狱。
城墙多处被突破,守军死伤惨重,正在节节败退。
一名身材异常高大魁梧、身着精良镀金铁甲、手持一柄骇人巨斧的鞑子悍将,正如同魔神般在城头上肆虐!
此人正是布尔哈图!
他力大无穷,斧法狂暴,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蓬血雨腥风,已有不下七八名明军士卒被他劈碎盾牌、砍断兵器,惨死斧下。
明军在其淫威下纷纷避退,不敢攖其锋芒。
“鞑虏休得猖狂!”
北门把总陈彦武目睹手下儿郎惨死,双目赤红,怒吼一声,持刀迎上。
他深知自己绝非其敌,但身为守将,岂能退缩?
陈彦武武艺不俗,身法灵活,避开布尔哈图势大力沉的开山一斧,手中钢刀顺势削向对方手腕。
布尔哈图狞笑一声,巨斧回撩,轻易荡开钢刀,沉重的斧背顺势砸向陈彦武胸口。
陈彦武骇然格挡,“铛”的一声巨响,他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涌来,虎口崩裂,钢刀脱手飞出,整个人被震得气血翻腾,踉跄后退,一口鲜血喷出。
布尔哈图得势不饶人,大步追上,巨斧带着恶风,直劈陈彦武头颅!
陈彦武勉强侧身躲开致命一击,斧刃擦着他的肩甲掠过,火星四溅,肩甲瞬间碎裂。
布尔哈图紧跟一脚,狠狠踹在陈彦武腹部。
陈彦武惨哼一声,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,重重撞在垛墙上,又是一口鲜血喷出,彻底失去战斗力。
布尔哈图狂笑着上前,举起巨斧,就要结果这位明军守将的性命。
千钧一发之际!
“你的对手是我!”
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侧后方传来!
唐骁到了!
他目睹陈彦武危殆,心急如焚,人随声至,手中长枪如同毒龙出洞,直刺布尔哈图后心要害!
布尔哈图感受到身后凌厉的杀气,顾不得击杀陈彦武,猛地回身,巨斧横扫,格挡长枪。
“锵——!”
火星四溅!
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震得周围士兵耳膜生疼。
唐骁只觉枪身上传来一股磅礴巨力,震得他手臂发麻,心下凛然,此獠力气果然恐怖!
但他临敌经验极其丰富,深知不可力敌。
枪尖一触即收,身形灵动一转,避开斧锋,长枪如灵蛇般再次探出,直取布尔哈图腋下空档。
布尔哈图怒吼连连,巨斧舞得呼呼生风,势大力沉,每一击都试图将唐骁连人带枪砸碎。
但唐骁根本不与他硬碰,凭借远超对方的灵活和精湛绝伦的枪法,辗转腾挪,枪影点点,专攻其必救之处和甲胄缝隙。
两人在城头方寸之地展开巅峰对决,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,周围无论是明军还是后金兵,都下意识地让出一片空地,看得心惊肉跳。
韩从、刘仲则趁机带领士兵稳住战线,清杀其他登城的鞑子兵。
布尔哈图久战不下,愈发焦躁,斧法渐显散乱。
唐骁目光如电,捕捉到一个转瞬即逝的破绽——布尔哈图一斧力劈华山用力过猛,收势稍慢,中门大开!
“死!”
唐骁一声暴喝,气贯长枪,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般弹射而出,长枪化作一道冰冷寒芒,直刺布尔哈图毫无防护的咽喉!
布尔哈图瞳孔骤然收缩,想要回斧格挡已然不及!
“噗嗤——!”
枪尖精准无比地刺穿皮革护颈,深入喉管!
布尔哈图动作一滞,巨斧轰然坠地。
他双手徒劳地抓住枪杆,眼中惊惧交加,喉间‘咯咯’溢血。
唐骁猛地抽出长枪。
布尔哈图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,溅起一片尘土。
主将瞬间阵亡!
正在攻城的后金兵顿时一阵大乱,士气受挫,攻势骤然停滞。
“杀!”
唐骁举起滴血的长枪,厉声大喝。
明军见状,士气大振,发喊一声,奋勇向前,将城头上剩余的鞑子兵或砍杀或推下城墙。
北门危局,竟被唐骁这雷霆一击暂时扭转!
阿济格在远处望楼上看到爱将布尔哈图战死,气得暴跳如雷,几乎要亲自提刀上阵,但被左右劝住。
眼见北门攻势受挫,天色又渐晚,他只得咬牙切齿,不甘地下令鸣金收兵。
城头上,再次获得短暂的喘息。
唐骁快步走到倒在血泊中的陈彦武身边。
一名郎中正在紧急处理,但陈彦武伤势极重,胸甲碎裂,内脏受损,已是出气多进气少。
陈彦武艰难地睁开眼,看到是那个代理百户唐骁,涣散的目光凝聚起最后一丝神采,他颤抖着伸出手,抓住唐骁的腕甲,气息微弱:“唐…唐百户…好…好样的……北门…交…交给你了…守住…守住啊……”
言毕,手臂垂下,气绝身亡。
唐骁心中悲愤交加,紧紧攥住了拳头。
又一个……他默默合上陈彦武不甘的双眼,沉声道:“陈把总,走好。”
唐骁站起身,接过北门防务,下令抢修工事,救治伤员,清点所剩无几的守城物资。
心情却沉重如铁,他知道,布尔哈图的死只会激怒阿济格,下一次进攻,将是真正的毁灭风暴。
夜色,悄然降临,带来了短暂的宁静,却更像暴风雨前最后的压抑。
果然,深夜时分,当城头守军绝大多数都因极度疲惫而昏睡过去时,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再次从多个方向爆发!
阿济格发动了全面的夜间突袭!
而且重点不再是北门!
无数鞑子兵如同鬼魅般悄然靠近城墙,用飞爪软梯等多手段,在守军最疲惫、视线最差的时刻,发起了致命一击!
东门、南门方向率先传来震天的喊杀和惨叫声!
火光冲天而起!
“不好了!东门破了!”
“南门也失守了!鞑子进城了!”
绝望的呼喊如同丧钟,敲响在保安州城的夜空。
唐骁在北门听得真切,心猛地一沉。
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!
城已破,再守北门毫无意义!
“所有人听令!放弃北门!随我向西门突围!接应家眷百姓!”
唐骁当机立断,嘶声大吼。
他率领着聚集在北门的最后两百多名残兵,跌跌撞撞冲下城墙,朝着西门方向冲去。
沿途所见,已是一片混乱,鞑子兵在城中四处放火杀人,百姓哭喊奔逃,宛如人间地狱。
唐骁一路上,也是能救一个是一个!
途中,正遇守备于世奇带着数十名亲兵,在一片街巷废墟间组织零散士兵进行徒劳的抵抗,试图阻挡潮水般涌入的鞑子兵。
“于大人!城已破!快随我等从西门突围!”唐骁急喊道。
于世奇盔甲歪斜,身上多处挂彩,闻言惨然一笑,摇头道:“吾乃守备,城破岂能苟活?”
“唐百户,不必管我!”
“我在此吸引鞑子,你快带还能走的弟兄,还有百姓,走!”
“活下去!替我等报仇!”
说罢,不再看唐骁,挥刀指向汹涌而来的鞑子兵,怒吼道:“弟兄们!杀鞑子!”
率着那数十名决死的士兵,逆着人潮,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数倍于己的敌人,瞬间被淹没……
唐骁眼眶发热,咬牙狠心,率队继续前进。
没多远,又见知州阎生斗手持一柄长剑,带着最后十几名衙役和书生打扮的民壮,死守着一处要道口,且战且退,身边人不断倒下。
“阎大人!走啊!”唐骁吼道。
阎生斗官袍染血,冠冕早已不知去向,闻声看向唐骁,神色竟异常平静:“唐百户,本官乃一州之主,岂能弃城而逃?”
“誓与此城共存亡!你快带百姓走!”
“能走多少是多少!活下去!”
“将来若有机会,请告诉陛下,臣阎生斗……尽力了!”
说完,他举剑高呼:“忠义千秋!杀!”
竟主动带着最后十几人冲向敌群,很快便消失在刀光剑影之中……
唐骁热泪盈眶,心中悲怆无以复加。
他知道,不能再犹豫了。
他率部奋力冲杀,沿途又收拢了数百惊慌失措的百姓,队伍变得臃肿不堪。
他令刘仲、王铁石带一部人马护送百姓先行,自己则和韩从带着十余名精锐,冒着浓烟烈火,拼命杀向南门铁铺方向。
万幸!
萧云烟、萧父以及韩从、刘仲等人的家眷,都在王铁石事先的通知下,聚集于此,暂时无恙。
“爷!”
萧云烟看到如同血人般的唐骁,泪如雨下。
“没时间了!快走!跟上队伍!”
唐骁来不及多言,护着她们汇入逃难的人群,向着西门方向涌去。
此时的西门,也正处于惨烈的争夺中。
把总马如豸率着百余名残兵,死守着西门甬道和吊桥,拼命抵挡着城内城外源源不断涌来的鞑子,为百姓突围争取那渺茫的一线生机。
不断有明军士兵倒下,防线摇摇欲坠。
唐骁率众赶到时,正看到马如豸身中数箭,犹自挥刀死战。
“马把总!”
唐骁大喊,欲上前接应。
马如豸看到唐骁以及身后黑压压的百姓,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,他用尽最后力气嘶吼:“唐百户!快带百姓走!”
“过吊桥!进山!我来殿后!”
“快走——!”
话音未落,数支长矛同时刺入他的身体……
唐骁心如刀绞,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是对这些牺牲者的辜负。
他血红着眼睛,厉声下令:“韩从,刘仲,随我开路!茂生、铁石护住两翼!”
“所有人,跟我冲出去!”
“杀!”
他亲自一马当先,长枪舞动,如同疯虎,硬生生在混乱的敌群中杀开一条血路!
队伍哭喊着,踉跄着,踩着牺牲者的尸体,冲过吊桥,涌向城外漆黑的荒野。
在他们身后,燃烧的保安州城内,零星的抵抗仍在继续。
典史张标率衙役死守府衙粮库,全部战死,无一投降,最后张标一把火烧了粮库!
教谕与一众生员、百姓死守学宫明伦堂,拒不投降,最终被鞑子纵火,全部焚殉国。
无数不肯受辱的百姓投井、自缢……血流成河,尸骸塞巷。
唐骁最后回望一眼那一片火海的城池,那里埋葬了于世奇、阎生斗、陈彦武、马如豸、张标……以及无数不知名的忠魂。
他看着身前身后这两千余惊魂未定、哭声不绝的百姓,以及身边仅存的一百多人、个个带伤的残部,强忍下滔天的悲愤和泪水,声音嘶哑却坚定:
“走!”
......